【傅叶】孤儿怨 07
07
叶开醒来的时候病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周围是自己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白瓷砖，陌生的蓝色窗帘，甚至连门外的噪音都是陌生的。
这里显然不是孤儿院。
但他不记得自己怎么来的这里。这算不算保外就医？他有些无聊地想着。
他盯着被隐在灯光后面有些灰蒙蒙的天花板，自己显然已经度过发情期了，而他又活了下来，他很诧异，这种诧异总是出现在每一次发情期后。因为一个人的发情期实在是太过于痛苦了，他就像是沙滩边的鱼，海浪在每一次冲刷时能堪堪没过搁浅的自己，然后毫不留情地褪走，在自己快要永堕黑暗时再一次漫上来，赐他一身烫人的水滴。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毫不意外地，黑色的环依旧在那里，或许是因为关闭了警报，这时倒没有了存在感。叶开想着门外肯定守着孤儿院的人的，等到自己恢复了力气就会带自己回去。
回去。
叶开对这个词感到不寒而栗，他害怕那个沙滩，因它注定是自己的归处。
他偏了偏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上面还压着一支签字笔。他费劲地将自己撑起来，扶着眩晕发黑的脑袋，另一只还打着点滴的手去够那张雪白的纸。
他之前的一切猜想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分崩离析。这是张影印材料，上面是鉴定书，在最下面留着要自己签字的空白。
他觉得自己的双眼在欺骗自己，要不然他怎么看到Alpha那里赫然写着傅红雪的名字？
难道他想起来了吗？
叶开不确定，他可以确定的是，在漫无边际的棉花里拯救了自己的不是什么神明，从来也就没有神明，有的只有傅红雪，如果要说，他才是叶开虔诚供奉的唯一的神明。
可他现下就仿佛被抓到了亵渎神明的现行一般无措，他心里的苦涩一点也没有减少，反而增添了无所适从的情绪。他明白傅红雪一旦得知真相一定会将自己接出去，然后再同自己演几十年的伉俪情深，可是傅红雪真正怎么想，从此便不得而知了。那个人有情有义又敢作敢当，他会把责任看得重过自己的情绪，他会义无反顾照顾自己，会真正成为自己的Alpha，他会捡起沙滩上的鱼，并将它送回深海里，而他并不会在意自己会不会游泳。
路过沙滩的旅人不必有所牺牲，鱼宁愿留在沙滩上。
他看了眼吊瓶，已经快要见底了，他也没有叫护士，自己拔下了针头摁住针眼，等到不再出血之后他扯过一旁椅子上也许是傅红雪留下的干净的衣服将自己的病号服换掉。他腿上有伤，走不太快，但他也没有打算要逃到哪里去。
离开病房后，四周投过来了形形色色的眼神，或许是在打量他，或许是在打量他的颈环。他丝毫不介意，他早就接受了这个黑色的朋友，若是哪天没有了或许他还会觉得奇怪。
走到一楼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些低血糖的眩晕感，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恢复能力，失了那么多血，几天是养不回来的。
“十一号。”
他突然抬头，医院的大门走进来两个穿着很随便的男人，其中一个叫着叶开的编号。
“我们是来接你回去的。”
叶开轻轻扬了扬头把快到自己眼睛的刘海甩开去，他沉默地看了那人一会儿，然后说：“你不是孤儿院的人。”
那人与另一人对望了一眼，又重复道：“我们是来接你回孤儿院的，我们看到系统上你还没有签署离开的证明，自然是要来接你回去的。”
叶开一边听着，眼神一边越过他们看到后面门外停了一辆帕萨特，司机点着烟却一直瞄着他们。他突然就想起了好几天前见过的那个狂刀，那时自己将将进入发情期，对狂刀印象不深，只记得非常危险，他想着就转身往回跑，身后那人却突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里是医院，按理说他们不该在这里抓人，叶开估计是他们没料到自己这么早就要离开医院不得已在这里堵着，想着他就打算大叫抢劫，但是因为自己带着黑环，他不确定会有人帮自己。
就在他回身犹豫的瞬间，一个人影从自己身侧窜了出来一手钳住了抓住叶开的那只手臂，夹杂着温热的巧克力的味道。
那一瞬间叶开甚至能听到可可在锅里咕嘟冒泡的声音。
“放手。”
“你是？”
男人的另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与叶开在病房里看到的一模一样，但这一张上面有自己的签名。
叶开几近木讷地看着来人也明显有些惊讶的表情。
“放手。”
傅红雪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至始至终都挡在叶开的身前。两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也没有其他的主意，只好收了傅红雪的证明后松开了叶开转身离开。
“我没有签过……”
傅红雪蹲下身，用自己的行动直接打断了那个人的话。
“上来。”
“我可以自己走。”
“我不想说第二次。”
叶开吓得一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激怒到对方了，除开上次自己爽约以外，这次自己又在企图躲避他。
于是他也不敢再反驳，只是有些小声道：“那……你把信息素收一下吧。”
傅红雪诧异地起身转过来看着他。
叶开自嘲地笑了下低下了头：“我怕控制不了自己。”
他从来没有跟自己的Alpha这样亲密接触过，在其他的AO关系里或许很常见的互动，在叶开心里都有着不可估计的分量，因为他从来没有拥有过。
傅红雪的眼眸里闪过些难以言说的情绪，这个人明明是自己的Omega但却过得无比艰辛，他不知道叶开是否甘心如此，但傅红雪自己都是不甘心的。他凑近了些，用自己的唇去碰了下叶开的额头，然后果真收敛了气味重新蹲下身，然后极为耐心地等着叶开环上自己。
叶开盯着傅红雪近在咫尺的耳朵觉得如坠梦里，他收紧了胳膊，好让自己更多去感受那个人身体的轮廓，他低下头轻轻在傅红雪的耳朵根留下了一个吻，然后将头埋在了傅红雪的肩颈，并希望回病房的路从此没有尽头。
傅红雪将叶开放回了病床上，后者转头，不意外地发现床头的纸还在那里，落款处依旧是空白一片。
叶开收回目光坐在床边看着傅红雪搬来椅子坐在自己的身前。
“刚才……谢谢。”
傅红雪皱眉：“你为什么道谢？难道我不该这样做？”
叶开的眼下意识地转向别处，咬着下嘴唇像是不知道该回什么，他不敢去看傅红雪的脸。这是他第一次在两人都明白他们的关系时面对傅红雪，为此他感到底气不足。
这时傅红雪注意到床头的文件，他伸手拿过来看了一眼便随手撕掉扔进了垃圾桶。叶开询问的目光随即望了过来，双眼睁得大大的，他突然就想到了明月心家里那只柯基犬，不管你做什么，它都会看着你然后露出无害的温顺的表情。
傅红雪耸了下肩：“文件刚刚被拿走了，这份用不到了。”
“可是我并没有签过……”
“你不想签？”傅红雪深吸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忐忑和犹豫，“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想签，我明明是你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记得的吧，那天发生的事。”叶开语气里染上了一层落寞，“那是个意外，清醒的你不会有那个意思，所以我不需要你负责，你不用给自己压力。我在那里也……挺好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有那个意思？”傅红雪的眉毛总算舒展了一些，“你知道么，当我拿到化验结果的时候……”
傅红雪说着起身，弯腰前倾，一只手捧着叶开的侧颈拇指拂过那个人绵软的耳垂，叶开想要向后缩，却被强势的Alpha握住了手臂。
Alpha的嘴唇靠近了自己的耳朵，甚至已经轻轻而又无意地扫了上去，惊得叶开抖了一瞬。
“我好开心。”
傅红雪低沉的嗓音传进自己的耳里，在自己沉寂的心底击出涟漪。
他浑身僵硬地看着傅红雪重新坐回去心却如同一个大鼓，偷食油灯的老鼠在里面上蹿下跳。
“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有明月心了……”
“她说得没错，我真的不懂情爱，但我能分辨什么是愉悦或是厌恶。”他顿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叶开，“我之前一直在怨恨那个抛弃你的人，我骂他不懂珍惜，也憎他始乱终弃，我甚至产生出疑问，凭什么他可以捷足先登？”
叶开刷地抬起头，微张着嘴，一副不可理解的模样，又因为戴着黑环，看起来倒像是什么动物了。
傅红雪瞧着他的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他舒展了身体靠在椅背上：“你也发现问题了对不对？我不单单是在朋友的角度怨怼那个人，我是他的竞争者。比起让他回来带你走，我更介意你能不能在我身边。”
“我不信……傅红雪，我不信。你不用故意说些安慰我的话……”
叶开重新低下头喃喃道，像是在消化傅红雪的话。
傅红雪的神色黯了下去，他猜得到叶开的反应，他在孤儿院那种地方待了三年多，那是个被幸福忘记的地方，叶开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可以被爱的了，他会忐忑于傅红雪的每一个举动，会不适应来自自己Alpha的一切关照，他不知不觉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傅红雪绝不会去怪他，因为虽然是无意，但造成这一切的确实是自己，是自己让曾经那个阳光明媚的人变成现在的样子，让那个属于光明与爱的孩子被光明与爱抛弃，从此陪伴他的只有无边的黑色和不可言明的感情。
他觉得心疼。
现在他已经带叶开走出了孤儿院，他也有信心将他带离他心里的那座孤儿院，告诉他茫茫人海里他并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但他也知道这是条很长的路，叶开花了三年将自己的心关了起来把自己与世界隔绝开，他要让叶开重新去接纳自己为此他或许要付出更长的时间。
“你当然可以不信，但是至少答应我要去尝试，不然对我不公平呀。”
傅红雪泛起无奈的微笑，但深邃眼眸中的神采确是明亮的，是找到牵挂的明亮，仿佛对未来已经充满了希望。叶开很少看到傅红雪有这样的神情，那个男人通常是冷面寡言，双眼如点漆总是波澜不惊，像是什么东西都撞不进去。
“那明月心……”
“我是喜欢她，也欣赏她。但这不会超出朋友的范畴了。”他顿了一下又道，“反而是你，一直瞒着我到现在，真的对我好不公平。”
叶开有些愣神，他分明从傅红雪的话里听到了一丝撒娇的意思。
傅红雪会撒娇吗？
他眨了下眼，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他还说自己并不爱明月心，这听起来也不像是真的，但傅红雪真的会为了哄哄自己就编出这些话吗？
傅红雪见叶开的表情已经是明显的迷茫又惊诧，但已经有了一丝光亮在眼底，像是被点燃的小火柴，于是也不打算再继续说什么了，他今天已经说了太多，他确信已经足够了。
“最后一件事，待会儿有医生来取你的环，不准跑。”
叶开的眉又蹙了起来，他觉得傅红雪今天真是有点太霸道了，想着就打算说出口，还没等他发声，傅红雪就凑上了前来。
是一个点水一般的吻。
然后那人站直了身体将自己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像一块黑色的巧克力被自己的体温融化，开始逐渐发散出香气。
叶开本能地开始挣动和逃避傅红雪的气味，后者这一次却强硬的箍紧了那人，一下一下的摸着他的后颈没有被环遮住的皮肤，仍由叶开的双手不住地推着自己的侧腰。
“叶开，你要习惯它，沉浸在这个气味里是只有你有的权利。这个味道会伴随你一生，它不会再丢弃你，我发誓。”
取掉黑环的时候，齐一心正好也带着小雨赶到了B市，一同来的竟还有周婷。原来齐一心那天带小雨去明月心那里找傅红雪，正巧碰见了周婷，见周婷喜欢小雨得厉害，齐一心干脆带两人一块来了B市，自己去帮傅红雪跟孤儿院周旋的时候，周婷就一直带着小雨，一来二去竟比齐一心还跟小雨亲近一些。
小雨钻进病房就看见了在床上睁着眼挺尸的叶开，尖叫一声就兴高采烈地爬上了床去，压着叶开又亲又抱。
“小雨以为见不到你了，之前还一阵哭呢。”齐一心把提来的水果放在床头上。
叶开笑眯了眼由着小雨在自己身上乱蹭，本来就只有十来岁的小孩，此刻更像是又小了几岁，离开了孤儿院，又有了人照顾，属于孩子的天性便又回来了。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周婷指了指叶开脖子侧边贴着纱布的地方，那里刚刚去除了和黑环连在一起的芯片，芯片不大，还不到一个五毛硬币的大小。
“唉这事讲起来太麻烦啦，我能不能不讲？”
“行，你厉害，我还不稀得听呢。”周婷坐下来，也不见外地开始给自己剥橘子。
傅红雪抱着胸逆着光靠在窗户边，齐一心走过来站在他身边，正想摸烟想起来这里是医院，于是又悻悻地收回手。
“我回了趟孤儿院，”齐一心直奔主题道，“他之前帮小雨逃跑，得罪了向应天，这会儿正找他呢。”
傅红雪皱紧了眉头，他想到今天想要带走叶开的人，没准也并不是孤儿院的人。他不由得有些后怕，要是之前自己晚去一天两天的，叶开要么已经失血死了，要么被带走，过不了多久也会死在不知道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惬意地窝在床上逗着小姑娘。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那天见到叶开的样子，那人蜷缩在房间最里面，枕着满地的鲜红。
还好自己来了，他想着。
“我会带他离开这里。”
“F市也不好，太近了，你们要走就走远点。小雨我和周婷会带她回F市然后领养，他们不知道小雨的去向，报复不到这里来。但周婷说她姐姐……”
傅红雪抿了下唇，但语气并未有所犹豫：“我去跟她说清楚。”
他又去看那个躺在床上的人，那人感受到了目光也望了过来，然后久违地扬起了笑脸。窗外的乌云刚刚走过，泛红的夕阳正好笼着傅红雪洒了进来，也跌进叶开的眼里，在里面金灿灿地放着光。
TBC
